“是你提醒我 別怕去幻想”

4000+ 速打 应该算甜饼 第三人视角

 

 

 

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,我和前妻握了个手,她匆匆拦辆的士离去。这地方门口总是守着这么几辆的士,等着承载人们的欢喜与忧愁。

我猜前妻未必多忧愁。我们的恋爱很是长久,婚姻只占其中十分之一,并且这十分之一摧毁了剩余的十分之九。

我希望她离开我之后能感到如释重负,毕竟在当下这一分钟,我是这样的如释重负。我们替对方拆掉枷锁,剪断燃线,她的自由同时映照我的自由,这个结局的达成才最能让双方满意。

有对情侣挽着手从我身边经过——或者也不能说是经过,他们恰巧停在民政局门口,同我不过两三米距离,我听见高一些的男人问矮一些的男人:“你猜这个楼里装得下多少本结婚证?”

真是个好问题。我抬头看这三层小楼,其实里头挺宽敞,整座城市的人都涌来结婚,这里面大概也是发得出证的,只是苦了负责盖章和照相的人罢了。

然后高个男人就被拍了一掌:“你很无聊——”

他接下这一掌,强把人圈进臂弯里,下巴顶着他额尖:“不无聊。我就是想算算多少本以后才能轮到我们。”

唉,打情骂俏。

我转身欲走,高个男人却在后面叫住我:“先生,您东西掉了。”

再回头,男人递过来一本纯正的红。我愣一下,一时间竟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——那本子是我失去效力的结婚证,半小时前才被盖上已作废的钢戳。

我接过它,想起前妻签字的时候,用的还是她送我的周年礼物,那支钢笔我一直随身带着,今天借给忘带笔的她。

喔,借。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谈过这个字眼。在一起之后我们沾上许多从前公开藐视的恋爱恶习,在还亲密的那段年月里,我们的所有物大面积重合,没有借,自然也没有还。这样子泾渭分明,今天是头一回,大概也是最后一回。

矮一些的男人挽回男朋友的臂弯,冲我笑笑:“恭喜您。”

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,我想如果我是高个男人,一定会很喜欢逗他,花上许多力气,只为了看爱人笑起来的样子。

但我不是,我是一个刚离婚就遇到甜蜜情侣的愤世讨厌鬼,我完全没有不让他尴尬的好心。我把结婚证收进裤口袋,手也没拔出来,岔起腿看他。

我说谢谢你的恭喜,但是很可惜,我今天是来离婚的,这本子报废了,我前妻刚坐的士走掉。

我猜自己这会儿一副痞相。前一秒还在笑的男人如我所愿地露出了愧疚和害怕的神情,他松开耷在男友臂弯的手——但还是有所保留地扯出人袖口——对我飞快地鞠了个躬。

“不好意思,我不知道是这样的。”

高个男人拽起他,把他往身后带了一带。我和高个男人对视,几秒,十几秒,最后很不甘心地败下阵来。

“看什么。”我心虚地蹬蹬腿,“还不给离婚的人心情不好了?我又不会吃了你对象。”

这回真的是落荒而逃。

太窝囊了,离婚的第一天,我怎么就过得如此窝囊。

 

 

我在酒吧买醉。

说是买醉,但社畜其实没有资格不醉不归,尤其我这种酒量基本为零的社畜。我一连要了几杯,都是莫吉托。空杯子在面前的吧台排成一列,我一个个套好,它们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极了我,酒保眼疾手快地打几个响指,两个服务生冲过来,一个扶我,一个扶杯。

我打个酒嗝:“那……就再来一杯温开水吧!”

酒保露出个谢天谢地的神情去给我打水了。我瘫在位置上哼哼唧唧,隔壁椅子被拉开,我抬头一看,嘿,是那天没被我欺负成,对象反倒把我欺负了的男人。

我拍案而起,他惊得一跳。

“嗨!”我给他一个大力的拥抱,“你好,我们又见面了……结婚证。”

“我不叫结婚证……”他有些堂皇,但还是把我重新扶回座椅上。酒保这时候回来,他俩明显认识,我看他们四目相接满脸无奈,最后那杯水从酒保手上到了男人手上,又由男人护送到我手边。

“您可以叫我Chin。”他说。

“嗨,Chin。你可以叫我结婚证。”我非常豪迈地将那杯水一饮而尽。

“咳……结婚证先生。”

“你来干嘛?你也离婚了吗?”我转着手里的杯子。Chin坐得非常端正,这让我有一些无形的压力,但我又实在懒得撑起身子跟他体力大比拼。

“我来取酒。”他垂眼笑着,双手扶着膝盖,摩挲出一点甜蜜的动静,“我和他在这边存了一瓶酒。”

“喔,开酒。”我点头,“所以你们要结婚了吗?”

“不是……”Chin有些哭笑不得,“先生,我们……咳,我和他目前在国内还没办法结婚,您应该清楚。”

“喔。”我继续点头。

是,他们这对,连自由结婚都还没办法做到,比不得我,结婚自由,离婚也很自由。

我又要一杯莫吉托。Chin从酒保那拿到自己的酒,它被很好地封在一个盒子里,绸布蝴蝶结柔软地塌下来,那边角缝着两个英文名,一个是Chin,一个是Evan,他们手拉着手,一路垂到他腕上。

Chin犹豫一会儿,把盒子放好,重新坐回我旁边。

我看出他在怜悯我了,现在年轻人很少有多余的怜悯心,虽然不需要,但我尊重这种怜悯。

“你们为什么想结婚?”我问他。

“啊?”他看我,也许在想是否听错。

“你们为什么想结婚?”我重复这个问题。

“不知道……”他败下阵来,“可能因为太喜欢了吧,太喜欢了,所以想这样守着彼此。”

我把莫吉托推到他面前:“不结婚也可以的。结婚了……嗝,结婚了,就会被这该死的承诺束缚住,你们会很不舒服,会想从对方身边逃跑,会、会离婚。”

他抿唇:“我很抱歉。”

这是在为我的婚姻道歉,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言论动摇。我内心嗤笑,他们这会儿还在情比金坚,情比金坚的时候,动摇只会存在于妄念里。

我拿回那杯酒,仰头将它喝下去。

“再见,Chin。”我说。

“希望有天能参加你和Evan的婚礼。”

他把盒子收进怀里,对我说:“好的,结婚证先生。”

 

我没有时间沉湎于伤痛。但还是偶尔怀念刚出民政局的那一分钟,那一分钟里我最释怀,事情是从遇见那对情侣后开始崩坏的,他们让我想起曾经的好时候,但我不能因为他们过于好怪罪他们,没有人有资格,降罪于这样的好。

我等到一个便利店鸡腿饭打半折的周末,拎着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大雨降落,我看到我的前妻撑着伞从一辆的士里出来,下一刻后座也钻出来两个人,两个我已经称得上认识的人。

“Chin。”我没撑伞,就这么走进雨幕里,跟他打招呼。

“还有Chin的Evan。”我又抬一点头,看向给他撑伞的男人。

第三眼我才勉强分给我的前妻,她咬着唇看我,我看出她有要哭的趋势,但我从来没能拦得住她的眼泪,那些年里我用的方法,只有将她揽进怀里,用我的手帕、衬衫、领带……或是嘴唇,一点点将它们承接下来。

Evan从包里拿出另一把伞抖开来给我。我对他说谢谢,他点头,是Chin替他说的不客气。

我的前妻很狼狈地拿手腕擦掉眼泪,然后挺直背脊邀请我:“刚好,他们是老房子的新租客,你要不要也一起去,看有没有东西落下?”

我说好。

房子密码是重新设的,最简单的123456。我听到Evan对Chin说,如果决定了要搬进来记得设一个复杂点的密码,Chin先是软和地应下来,尔后又掐着人手腕提醒:“你也不要设太复杂,我会记不住。”

要么怎么说恋爱使人变傻呢。

我装模作样环视房子一圈,就想找个借口溜号。前妻倚在壁柜那,我注意到她两个脚踝后面都有伤。

“看房子穿什么高跟鞋。”我说。

她瞪我一眼:“管得着吗你。”

管不着。我低头看塑料鞋套。谈恋爱的时候就没管成过。

Evan过来问她能不能将窗帘一并换了,因为Chin睡眠质量不是很好,他们的窗帘需要遮光性强的。她踌躇一会儿,说换倒是可以的,但卧房的窗帘架以前坏过,不熟悉的人去拆可能会受伤。

Evan看向我。

看我干嘛,看我也不帮你,爱谁谁,我要走了。

前妻也看向我。

帮,帮还不行吗。

 

Chin为了表示感谢执意请我吃晚饭,我只好拎着凉透的鸡腿饭跟他和Evan跨进一家允许带外食的中餐馆。我前妻接到加班电话先离开了,走之前还是接过了我递过去的创口贴。

Chin说,你还是没放下,Lucia也是。

Lucia是我前妻的名字,我忘了多久没这样喊她。

我说你要请吃饭就别啰嗦,哥哥比你早出生比你早结婚还比你早离婚,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是前辈,别没大没小的。

Evan替Chin把餐具烫好,又把茶壶重重放到我面前。

“麻烦最后一句收回去。”

“什么?”我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“鹅鹅鹅鹅你不要这么凶。”Chin把他拽回座位上,又笑眯眯地看向我,“但结婚证先生,我和他不会离婚。”

我翻个白眼:“行行行,你俩百年好合,我孤独终老,行了吧?”

 

这餐饭吃得比想象中沉闷。Evan上洗手间的时候,Chin跟我说这个人包袱比较重,在外面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,但在家里话真的会很多。我说我才懒得了解他话多不多,反正这顿你们请,我要吃多点就是了。

“Evan没有恶意。”Chin咬着筷子,“他只是比较担心我会受您影响,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……什么的。”

我放下筷子,整个人往后靠:“他对你那么没信心,你为什么要对他有信心?”

“也不是这么说……”Chin撑着头思考一会儿。

“应该说,每一个阶段我们对相处都会有新的认知,这个过程里面,我们会轮流有动摇。一方动摇,另一方就应该负责表现得更稳当,更值得信任一些。这种接替会让我们走得更远。”

“你们当自己是永动机吗?”我几乎哑口,却还是挣扎着反驳。

“两个人的话,永动机也是可以的。”他很认真地点头。

Evan回来了,手里拿着一支洋桔梗,Chin皱着眉头问你不会从卫生间给我带花吧。Evan捧腹笑出个酒窝来,说Crazy,在你眼里我有在恶劣的。

 

我拿起筷子,把Chin面前的那盘糖醋里脊全倒进了自己碗里。

 

道别的时候Chin问我,要不要试着把Lucia追回来。我摸出半根烟,说不了吧,决定离婚的时候我们都很痛苦,那个过程太漫长,我们不傻,如果没想好,也不会做这些牺牲。

打火机点不着,在尴尬地借火和尴尬地把烟塞回口袋里之间,我选择了前者。Evan仍然在为我抢了他男朋友的菜而恼火,但还是帮我把烟点上了。

“您每次抽烟都只抽半截的吗?”Chin依然保持着他旺盛的好奇心。

“不是。”我往他反方向吐烟圈,“Lucia不喜欢我抽烟。”

他欲再说些什么,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:“还有路要走的是你们。我和她的故事已经到头了。”

我抢了Evan拦下的的士,在他怒槽满之前连人带车一起飞速出逃。后视镜里我看见Chin将气鼓鼓的男朋友从大路边缘拉回来,他们沿街慢慢走,彻底脱离我视线之前,Chin又被Evan护进了远离车行道的那一侧。

我仅存的帅气又被这两个人轻易击碎了。

 

那之后的一年,我经历了升职加薪和跳槽。新公司老喜欢往海外调人,我躲躲藏藏几个月,最终还是被揪出来外派。

航班定在八月,七月底我收到一封请柬,烫金的洋桔梗缀在卡纸顶上,我半眯着眼往下看,生怕看到自己前妻的名字。

还好她没那么恶趣味,这请柬来自与我阔别一年的那对情侣,他们依然没办法在国内正式结婚,但还是捏着那该死的仪式感筹备了一场小型婚礼。

我不得不佩服公司的英明,婚礼举办的同时我正在做空中飞人横跨太平洋,这样想来十几个钟头经济舱的苦似乎也不是如此难以忍受。

 

“这不是一个承诺,没有人需要为此感到负担,它只是一个漂亮的路牌。而往后路还很长,我们还可以一起修很多个路牌。”

 

这段话被印在卡片的背面。一年前的某个夜晚,我借着八度的酒精跟一个男孩子发疯,拼命告诉他结婚是多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,想等到他的惊惧,却只等来一句婚礼邀约。

而我至今才明白他的平和从何而来。他不做承诺,他的爱人亦是如此。我把婚姻当做锁链,他们却只是在这一站短暂停靠,然后继续奔赴未来。

 

我知道他们成功了。

 

 

Fin.

 

阿靖阿靖,十八岁生日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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